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虞思训睁开眼,发现马车依然吱吱呀呀地在长长的宫道上行进。
月华与星光晦暗,东方铅色的云团开始透出粉色的霞光。皇城宫殿连绵不绝的轮廓,在她的眼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。
她本应觉得困倦,但内心如一锅沸水,不停翻滚雀跃,幻想中千百个与仇人交锋的场景在她脑海中飞速略过,搅得头脑发烫;但手脚却如寒冰,紧张、自惭、恐惧的焦思也牢牢地攥着她的心,她无论如何准备,这皇城总比她宏大太多,高墙兵卫,捍卫着周氏王朝的一方尊严。
在将尽未尽的夜色中,她仿佛看见自己如同待宰羔羊,被推入巨大而精密的碾杀机器。
虞思训霎时间只觉天旋地转,眼前尽是些杂乱的色块。突然手掌一暖,原来是小缘紧紧握住了她的手。
“姐姐不要害怕,有我在的。”
她点点头,又闭上了眼睛,伴随着重复单调的车辙声,人也一点一点地融入深宫。
马车一震,终于停了下来。
小缘扶着虞思训下来,两人只觉腰骨酸痛,双膝酸软,不由地在日光下舒展四肢。
“哎哟,请这位娘子赶紧跟上,到了住处再休息也不迟。”
虞思训一惊,才发现一位公公在催促自己,再看不远处,几名穿着各异的女子也正回头打量着自己。
没想到甫才进宫,她就闹了个笑话。
虞思训脸一红,点点头,连忙带着小缘赶上了队伍的尾巴。
宫人们把路引至一处装饰秀美的宫苑,虞思训抬头望了望,宫门匾额上正书写的是“衍庆宫”三字。
“螽斯衍庆,瓜瓞绵延,难怪秀女们要住这里。”她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。
大宫女听罢,对着她颔首微笑:“娘子真是聪慧。”
“山河衍庆,宇宙呈祥。绵延吉庆,国祚灵长,倒不妨看得更远些。”一位高个蓝衣女子淡淡地回应了一句,“还有,你我既然进了这宫门,就不能再称作秀女了。”
“想必是今年秋灯节特选的平民女子吧,外表装的再好,一开口就泄了底气。”一位绿衣女子瞪着黑玉般的双眸,把虞思训和小缘打量了个遍。
虞思训在江曲时得知,民间以蓝色与青绿色为尊贵,又见两位女子衣裙料子皆为缂丝,料想她们定是高门千金。
虽然当面受辱,但口舌之争无益,倒不如早些安置筹划,来日方长。虞思训没有回嘴,咬了咬下唇,恭顺地行了一个见面礼。
众人走至正殿前的院子里,只见四方四隅皆有独立耳房。
大宫女也对众人解释了一番:
御前中选的秀女封为采女,是后宫嫔妃中最末等的位份,按例都会先居住在衍庆宫,斋戒沐浴十日后方能面圣侍奉。
这十日内,会有女官、公公,或是大宫女来教授礼仪和宫中规矩,所有采女每日都必须按时学习,接受考核。
“原来皇宫中还有女官呀?女人也能做官吗?!”一声不高不低的惊呼打断了大宫女的话。
蓝衣女子轻皱娥眉,绿衣女子不耐烦地翻了一个白眼。
虞思训回头,原来是费兰姑,秋灯节晨元得主的女眷,瑞祥竹器铺子费师傅的大女儿。
费师傅为人忠厚老实,手作的竹椅、竹凳、屏风等物件质量上乘,价格公道,很受欢迎。他的女儿也如父亲一般,直肠直肚,正直踏实,街坊邻里得知她要入宫,纷纷来送礼祝贺。
但寻常百姓的快言快语,在这森严的宫苑和礼仪中,却只会招得冷眼诽诮。
虞思训垂下眼帘,只是低头看着那大宫女的衣摆,心中暗想:若不是盛亲王安排了老师提前教授宫中大小轶事,恐怕今日的她也如兰姑一般,凡事落在眼里皆是新奇,也皆是疑惑。适才那权贵千金的两三句话,就把这皇宫的势利轻轻地揭露一角。
大宫女倒是面不改色,耐心地解答兰姑的疑惑:先帝的长公主——武彰公主文武双全,练有一队女亲兵,还曾带兵平匪乱,是难得一见的女将才。在诸多子女中,先帝尤为偏爱武彰公主,曾有言“若为男儿身,便是储君之荣”。后宫的女官,便是公主战胜后,向先帝请旨设立的,为忠诚、有贤才、不出阁之女近侍、宫女或是女奴另谋出路。
后宫女官多负责嫔妃宫娥的女红、服饰珠器、床帏茵寝、洒扫张设之事,官职食俸与妃嫔位份相当,无需近身伺候,初由武彰公主管理,现由皇后主持。
费兰姑涨红了脸,不住地向大宫女点头致谢,“谢谢您的解答!”
衍庆宫有东西两殿,耳室八间,而采女却有十人,谁去住那宽敞华贵的两殿,是皇宫给众采女出的第一道难题。
“这倒简单,谁的家世最好,便应住那两殿。”绿衣女子的回答算得上是意料之中。
“哟,听这口气,想必你自信住进殿里吧。”细眉凤眼的俞猫儿冷眼笑着,虽同费兰姑、虞思训一样为秋灯节特选,但是她似乎并不为平民之身感到为难。
“那是自然,家父乃是直隶总督韦之信,家母是漕运总督亲妹妹,家中世代为官,为宁国立下汗马功劳,功臣之后不住正殿,难道让庸碌无为的平民住吗?”
“进了宫门,你我不都是采女而已,凭什么你就非得住正殿了。再说了,是当今皇上下旨选的平民女子进宫,你张口闭口的平民不好,就是对皇上不满咯,平民如我都知道这可是不敬的大罪。”俞猫儿毫不退让。
绿衣女子一时气结,纤纤玉指直指着俞猫儿,却对不上话来。
“依我看,要不大家一起抽签,抽中的两人住正殿可好?这样不分家世尊卑最好。”人群最末端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,可惜没有人回应。
大宫女转身,分别向蓝衣女子和一位衣着丁香色褂子的淡眉女子行了礼,问道:“韦娘子已说出见解,不知李娘子和任娘子意下如何?”
“正殿还是耳室,我都无所谓的,只想快些梳洗一下。”淡眉的任蕙卿懒懒地用衣袖捂住一个呵欠。
蓝衣的李端遇看了任蕙卿几眼,垂眼思索片刻,便说:“端遇资历尚浅,全凭姑姑定夺。”
大宫女点点头,目光扫过人群外围那个瘦小的身影,眼神一暗,宣布道:“既然诸位娘子善心,不愿自荐入殿,那不妨如崔娘子所言,抽签,由老天爷来做决定。”说罢,便朝两旁的公公挥了挥手,太监们机灵地端来签子签匣。
“原来是崔门吏的女儿替我们做的决定,还真是谢谢你了,我可要好好记下你的恩德。”韦隽颐扬了扬水绿色的袖子,伸出手,在镂金的签匣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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